Disbelief makes an aesthetic system

[ EC ] 爱的预感(完)

照例感谢灵感来源:博尔赫斯,纳博科夫,还有我家名叫小龙虾的猫咪。如果有那么一小段Charles像个可爱的变态,那么——都是终极宇宙的锅。XD




爱的预感






1.




Erik Lehnsherr站在泽维尔天赋学校的大门口。




西彻斯特初夏明亮而柔软的阳光像一片透明的蝉翼轻巧地落在树叶和草坪上,并将他手里的一捧花朵上泛着珠光的水滴晒干。十分钟前他正路过一个被精巧打理的花园,女主人手里的洒水器在青草芬芳的空气中画出一道影绰的彩虹,她答应了他买下几朵探出栅栏外面正含苞的杏色玫瑰的要求,好心地剪掉茎上的尖刺、用丝带将它们系成一捆,还从花坛里摘下几朵惹人怜爱的三色堇作为装点。“希望您的爱人能喜欢它们”,她笑起来的时候有着深陷的甜蜜的酒窝,树影在她的半边脸上投下阴影。




哈德逊峡谷的呼吸像匀速航行的时间一样悠长,在夏天里仍带有一点来自河流最宽阔一带的湿意,风像小猫咪冰凉的鼻子贴着皮肤轻嗅。他举着一张明信片把它和面前那栋古老打着盹的建筑相对应,硬卡纸背后因为光线而印出一些好看的藤蔓般的花体字,仿佛因为湿润的空气而生长得更为热烈。




“人们的宿命是相互团结,而非党同伐异(The Destiny of Man is to unite, not to divide.)*——你收到我寄过你的书了吗,Erik?我希望你喜欢它。”




他想起这次来纽约是为了见Charles Xavier——这是在他们生命中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的第一次约见。假使不是每次命运安排他们巧遇都仿佛随意洒落的馈赠,这馈赠又丰富得好像去西班牙人家里赴宴将近午夜仍孜孜不倦补充进饱胀而欲睡的胃里的酒液和甜食,他们也许不会缄口不言任由这个约会拖延二十个夏天。Charles Xavier拥有的那种繁复却不惹人厌烦的写字方式和他与人对话的方式一样漂亮得毫无二致,就像现在他也不懂得为什么一封邀请函上要抄录一句涉及全人类的箴言——这箴言同样看起来过于笼统以至于让人找不出错,却令他感觉到隐隐的不安;就像Charles坐在那个狭窄建筑墙面上用哥特体写着“鹰与儿童”(The Eagle and the Child)的酒吧里对他说托尔金就坐在同一个位子上写了《魔戒》一样的语气,让他觉得熟悉而可笑。




1953年水仙花全都凋谢的季节里,他在牛津见过Charles——那是第二次,纯净的蓝色龙舌兰打翻在夕阳里把天空浸染成一种无法复制的颜色,不远处一队乐手正排着散乱的队伍走过来,涂成三色的鼓挂在脖子上被咚咚敲响,而Charles和朋友们坐在方院夏日里一遍又一遍修剪的草坪上懒洋洋地拨着吉他的弦,一排威士忌酒瓶破碎地倒在身边。他站在他们的对面把自己的Fedora摘下来把玩,掸掉帽顶上的一层潮湿水雾,并用目光描绘Charles暗红色的饱满嘴唇。当他们的眼睛终于碰到彼此的时候空气中的饱和的蒸汽凝结成微小的雨滴在他们之间纷纷落下,而Charles欢快地向他招手,神情被笑意点亮——“您要来和我们一起喝一杯吗”,他肆意在昏暗下来的暮色里露出两排发亮的牙齿,眼角拉成的两座小桥下流动着属于青年人的混乱无序的勃勃生机。




恍惚间Erik也差点忘记了第一个吻的存在,那是四年前从那艘满载乘客并在经过自由女神像时发出焰火晚会般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的轮船上下来之后,在曼哈顿的一个小酒吧里他遇到一些正在毕业旅行的高中生——为Charles买完酒之后他才用恶作剧般的语气告诉他自己才18岁——喧闹的人们在午夜充满暧昧热度的空气里交换着眼神、话语和抚摸,而Erik困倦地点上一支雪茄,一阵无处安放的疲惫和失落袭上他本应该兴奋过度的神经。在麻醉般的蓝调、酒精和烟气里他收获了来自拥有最鲜艳的红色嘴唇的少年的吻,那双蓝得惊人的眼睛里潮汐似的涌现一种令人费解的怜惜,同时却又天真得让他感觉自己犯下了比被一个年轻的草莓味湿吻诱捕更加严重的罪行。




Charles看上去则是真切地忘记了(也许是还没来得及想起),他正打算和朋友们挥霍一整个晚上庆祝大学生活的结束,并慷慨地邀请Erik和他们一起到Magdelan桥下划平底船。Erik和拉扯着欢笑着的学生们走过一对又一对长椅上絮语的恋人,那些几百年前的石墙仿佛也因为醉酒的氛围和按捺的蠢蠢欲动而飞上温暖、黯淡的霞光,而他只是在这光线下过于专注地盯着Charles同他说话时飞扬的神情,以至于错过了那些话语所拥有的大部分含义。




Erik跟着Charles上了最后一条船。那些被水洼沾湿裙摆的姑娘们和小伙子一对一对漂浮在他们视野里越来越远的前方,人们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被暗下来的天色吞噬殆尽。 Charles仰面躺着,他闭着眼,两只手指栖在太阳穴上,沉默仿佛是不言自明地想起了他们比一个吻还要短暂一些的关系——又或者他与所有人初见都有这种一见如故的奇异化学反应,Erik忧伤地想——你在读我的心吗,Charles?(Reading my mind, are you?)




“我在读你的身体(Reading your body.)。”*蓝色眼睛的男人的脸上是一个真诚的、被雨水浇透的笑容,两颗属于布偶猫的虎牙钝抵着下唇。


他的头发被打湿了,Charles也是。整栋宿舍楼里几乎没有人,窗外的方院只剩狂欢过后被抛弃的晚风和雨水。当他们从一个默默降临却凶猛结束的亲吻当中分开的时候,他几乎要为昏暗烛光下蓝色眼睛里泛起的那种属于反射的闪亮的悲伤所灼伤——为什么Charles Xavier拥有一种悉知一切的狡黠和善解人意,却只向他投射一些仿佛翻看了整个世界的悲剧之后的通达的怜惜,为什么那双广阔邈远的海浪回音般的眼睛美丽得好像某些破碎会应预感召见姗姗而来,而他自己亦分享这伟大美丽所附带的痛楚,如同那桥边潺潺滴落的水阶一般摔碎在这个预知里?



*“人们的宿命是相互团结,而非党同伐异(The Destiny of Man is to unite, not to divide.)*——来自Once and Future King


*“我在读你的身体(Reading your body.)。”——来自漫画




2.




在那之后他们也许交换了一些信件和明信片,Erik记得他寄出一张镜子般的日内瓦湖和高耸的重建后的喷泉,还有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高大木棉树和柔顺皮毛般的发亮阳光……大约还有克拉科夫寄出的印有奥斯维辛俯瞰图的一张,虽然他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去的波兰,也不记得自己去那里做什么了。因为他在很多年里没有一个固定的地址,他们不可挽回地渐渐失去联系,短暂的交流甚至没有在他的生活里留下一条清晰的踪迹。




再一次见到Charles是1962年,那已经是九年之后,在一艘从迈阿密港口出发幽灵般向巴哈马群岛航行的游轮上,他们身边的人们隔着船身在海的呼吸上行走和交谈,装饰着无数金色链条和水晶坠子的枝形吊灯将流光倾泻在装着暗红色液体的酒杯里,女士们精巧的耳环和裸露的背部皮肤仿吸收了那些灿烂的光彩般反射着饱满的色泽。青年画家在游艇上展出的画作令人颇感乏味,尤其当其中呈现的女性躯体都拥有一模一样的线条,仿佛芭蕾舞者和孤独的割麦女工身体里都有着画家唯一情人的灵魂住宿在千篇一律的高耸胸部和纤细腰肢。




Erik是在一副浓墨团成的金黄色、深绿色和棕色前面看到Charles Xavier的背影的。那些曾被Erik舔吻过的手指捏着细长的玻璃杯颈,他的右手搂着一个深栗色头发的瘦小女人,昂贵面料的西装领子稳稳贴着他每一个嘴唇触碰身边人脸颊时脖颈的移动。那一天他知道了Moira MacTaggert,Charles说他们就要结婚了。




一会儿之后他不得不从那些令人眩晕的笑容中慌不择路地脱身,甲板上窒息的咸味晚风让他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在明亮的迈阿密海滩上看见那张画着一艘帆船的黑白游艇广告,又为什么用两百美元买下十天的船票,只有那些缓慢流淌的明黄色、绿色和棕色渗透了每一根神经,它们来自那个面朝草坪和夜雨映满烛光的宿舍床头一幅微缩版《向日葵》,在多年以前的皮肤相触的记忆里沸腾着滴落在心上。他们的生命仿佛以每次相见为刻度,大部分其他的日子都晦暗得令他失去回忆的能力,仿佛无根地漂浮在宇宙的所有维度里、在别人的痛苦中寄居,而他不愿找回它们,就如不愿知道为什么Charles总是用那种洞悉的眼神悲悯而希冀地望着他;有些含义因为过于沉重而被抛弃,可他仍然背负着它们的惯性,并以命运安排的偶遇为假托寻找Charles Xavier的眼睛,寻找分享、解脱和安逸。




——如果一开始就从未认识你的话一切都会变得容易起来,可是Charles,我要怎么做才能从你那里把属于我的黑暗拿回来?它们被你夺走之后已经被你所散射的无限温柔消化殆尽,但你不知道那些温柔的命运终将是被浪费和丢弃,而我早在一个无望的预言里看见了这些,并不得不因此而离开你。




第二天他们在拿梭下船,码头上来去的人群和到处散乱的行李箱让Erik很快地从Charles和Moira身边逃离。他没有再和那艘游艇一起回迈阿密。有几天他失魂落魄地走过墙面漆成淡黄色、粉红色和蓝绿色、屋顶以深色木板钉成三角形斜坡的房子,街道如同丛生的荆棘刺穿他的胸膛,华氏九十度的天气里衬衣被汗浸得湿透,路边刚买的Gelato顺滑柔软,入口却仿佛云朵中尝到欲来的冰雹;空气吞吐着灼人的火舌,远处的海浪声被装在一个椰子的外壳里似的在他耳朵边摇晃着一首关于不告而别的歌曲的结尾,而口腔里尝到的草莓味令他想起了几个句子,它们最好的宿命也许是被Charles所拥有的加了砂糖的牛奶般甜蜜而克制的嗓音颤抖着念出——




在我的爱人和我之间必将竖起


三百个长夜如同三百道高墙


而大海会是我们之间的魔法一场








*街道如同丛生的荆棘刺穿他的胸膛——和下面的诗句都出自博尔赫斯《离别》






3.




在那之后又是几年时间,Erik本以为他们已经用光了生命中能够相见的次数,却带着刺痛的惊喜在林肯纪念堂的游客里再一次辨认出了Charles。那是整个美国的年轻心跳被源源不断送去东边被枪声终结和取代的时候,而对方过长的卷发和墨镜差点使他们错过。他一个人站在沉默的白色大理石雕像下面,双手揣在皮夹克衫的兜里,料峭的春天冷气从他脖子侧面发红的裸露皮肤里钻进去,在封闭的血液里飘荡一圈被捂热成一声白色的叹息逸散回空气当中。




他们踩在潮汐池两边的草坪上随意踢踏着掉落的树叶,枯黄的碎草根已经被清理干净,崭新的绿色还没有铺满泥土,深橙红色的晚霞在不远处笔直高耸纪念碑最底部的地平线边氤氲开,映照着镜子般的金属色泽的水面。他觉得一切都令他感觉梦幻般的熟悉,那草坪两边昏暗的小山一般的树丛的剪影,嬉戏着游过摇晃的倒影将其在涟漪里剪碎的野鸭,还有Charles那些被时间贮存在虹膜后面的天真、迷惑和仿佛没来由的悲伤,他告诉他自己和未婚妻分手有一段时间了,他的妹妹跟他大吵一架并搬了家,还有其他不值一提的糟糕事情——也许生活有时候确实会变成这样,他低着头平淡如水地说。




Erik为此感到一阵可笑的愤怒,仿佛Charles能对命运做些什么却没有做,只是默默承受了这些,并将别人生活里的尖刺也全部包揽下来。他看到Charles的内脏痛苦地反刍着那些不应该属于他的毁坏,并在时间缓慢的疗愈当中反复溃烂。而Charles本人,在那些蝉濒死的夏日离别和心的危险流离失所之间挣扎着,同时享受着这苦炼般的挣扎———这一定是他想要的,对吗?那些别人避之不及的,恰巧是他最需要的。一种牺牲者的自我实现。一种思想者的道德优势。Charles的存在本身就已经那么令人心碎。




他忽然恨透了这些玩笑般一次又一次发生的巧遇,因为Charles Xavier从他这里魔法般带走了黑暗的淤积,那些看似巧合的互相抚慰当中他看见了险峻的预兆,仿佛就是他们为了逃避才每一次都紧紧抓住那些会在犹豫中流逝的暧昧的事物,然而有一些东西却仍然在他们之间绝望地悄然溜走;因为当他们相遇的时候他生命里其他的一切都成了一团意味不明的力量拉扯着他,好像这是场酒神占据的失却理性的流动盛宴,鲜活的情感是扼杀宏伟目标最好的间谍,而他需得逃离,否则他为之奋斗、为之生活的其余的一切都将被深深质疑而失去任何存在的意义。




Charles在他边上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泛起一圈粉红色,紧咬着嘴唇。他温暖的褐色头发不知为何看上去像被打湿了一般,让Erik觉得一阵柔和的针刺般的疼痛在他心上缝补着。他伸手从那些柔软的卷发当中穿梭过去,然后把Charles搂到自己的怀里,而Charles全然静默地伏在他的肩头,身体却仿佛所有神经都已不堪重负般地持续颤抖着。他觉得自己的记忆一定缺失了一块,那个年轻而充满棱角的高傲灵魂仍完整驻扎在这具身体里的时候,他分明听他说过那句不舍日夜在意识中回响的句子——“Erik,你不是孤身一人(You are not alone)。”




一切都变得静而暗下来,波托马克河边的红橡树的叶子一片一片火焰般飘落在灰蓝色的平静湖面上熄灭,松鼠飞快地逃进黑色阴影;一切都笼罩着平安而无望的静谧。Erik侧过头让嘴唇贴上Charles汩汩跳动的太阳穴,用鬼魅饱餐灵魂的模糊声音回应着他。




——“我想要和我一起。(I want you by my side.)”






4.




他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一次又一次遇到这个蓝眼睛男人,好像在那些熟悉的街角转个弯就能遇见他似的,而他不想承认自己有些时候得要加速步伐走路以免自己在每一个路口张望。有一回他例行拜访母亲,却发现隔着两栋房子的邻居们和Charles吵闹地挤在一起,正在门廊里脱下外套拍着上面的已经凝成水珠的雪花,他则站在门口惊愕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凛冽的风卷着那些在他喉咙里挣扎着的百味杂陈冷飕飕地窜进室内。原来那家的孩子是Charles的学生——这么说,他是个老师了——指不定还是校长,Erik啜饮着热巧克力默默想着。而那个被思考的对象则以一种极其安逸放松的神态和姿势沉没在沙发里,热烈地参与着一场冬天节日般的家庭谈话。当Erik快要在甜蜜的橙花味道睡着的时候,他左手边那盏散发着芬芳的烛火擦到锡纸的底部瑟缩着熄灭了,空气陡然变凉;而他发现对面墙上的挂钟停摆已经很久了。另一次则是从一个深夜的地下马戏团出来,他不记得因为什么而极度伤感和愤怒(也许是因为旁边的情侣互相太过热情或者是被约会对象放了鸽子,也有可能自己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他自嘲地想),跑过十几个街区后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和手里紧攥着的票一样皱巴巴的了,正要穿过马路的时候他看到了Charles,那人领着一个抽噎着的女孩儿在对面走过,然后消失在转角处。还是同一年,在一家咖啡馆的留言簿的最后几页他看到一幅肖像画,他几乎能确定那是Charles,可是画画的人却没有为他加上头发,他猜想那一定是某个学生的恶作剧。在华沙的时候他匆匆走过城堡广场,蓝绿色的尖顶被雨后阳光照得闪闪发光,好几分钟后他才忽然明朗那个红砖墙上坐着看书的人分明是Charles。又过了好几个秋天,他收到一本在马拉维的热带草原上转了一圈之后终于抵达正确信箱的《永恒之王》(由他母亲转邮),书的封面上有了一些令人恼火的压痕,盖了红色误寄邮戳的地址栏上用蜷曲的花体写着一个纽约州西彻斯特的地址,还有名字。Charles Xavier。




那些年的间隔里他真正结实地见到Charles是在巴黎。塞纳河的夏日黄昏美丽得令他恍惚,于是他无家可归般在那些绿树上长出的冲天的瑰丽的粉红色之间游荡了一阵。咖啡馆的露天桌椅呆坐着无所事事的人们、路口满溢着百合和康乃馨的鲜花店、雨中路灯的黯淡光芒,都仿佛印在那些转筒上微弱地散发着硬卡纸味道的明信片上似的,静默着目睹他毫无意义的路过而不发一语。




等到第八天他在卢森堡公园里看见Charles的时候,他终于知道是什么把自己留在这儿那么久了。




Charles坐在轮椅上,身后爬着青苔的石花坛里饱满地开放着一簇亮黄色花朵,而他正弯腰逗弄一只扑上他膝盖的猫咪。阳光像枫糖浆般斑驳地落在喷泉繁复的浮雕上,还有一些和血色的枫叶一起寂然凋零在池面。他想起刚才当他走过那喷泉的背面的时候,丽达与天鹅的石雕仿佛活起来一般嘲弄着他。主宰一切的神异之心羽化成暴力,而推就的爱欲颤抖是败壁颓垣,屋顶和城楼焚毁和阿伽门农死亡的缩影*。我们岂非要享受这不公,在地狱中歌颂那送我们下地狱的命运之手?——若你终将享受这属于受害者的苦痛的高潮,也许你将得到它所赐予的智慧和涅槃,而我不愿——Charles,我不愿。我一定触摸过以利亚法袍上的花纹,那些糟糕的预感正在缓慢滴落。




我不愿你像如今这样。




那天晚些时候下起雨来,路边槐树的树干被淋得乌黑而粗砺,显得那些淡黄色花蕊更加俏丽。他们在雨中走着(Charles推着轮椅),就像每次遇到那样说着些普通得令人心碎的事情;而他在口袋里掐着自己的掌心,无意中摸索到一片纸的边角,那是第二天前往法兰克福的火车票。他们的相遇又像往常那样悠然滑走了,在Charles巴黎的住所里一场僵持的棋局之间他的朋友忧虑地小声说着“上一次是好久之前了(It's been a long time that I played)”,那让Erik有一会时间都希望他们没人能赢,就这样来来回回地什么都不干,只是一起存在于对方面前。他走的时候雨变得急促,Charles坐在敞开的阳台前面,那些透明的窗帘因为风被卷进室内,像波浪般涌动着。“再会,朋友。(Goodbye, old friend.)”Charles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声叹息那样难以捕捉,但Erik确信自己听到了,即使他的朋友连头都没有回。








*主宰一切的神异之心羽化成暴力,而推就的爱欲颤抖是败壁颓垣,屋顶和城楼焚毁和阿伽门农死亡的缩影——化用自Yeats的Leda and Swan






5.




Erik Lehnsherr站在泽维尔天赋学校的门口,他看着那块毫不引人注目的学校铭牌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Charles Xavier的情景。




那是个躁动的暑期假日,博物馆的休息区里装满了啃食着汉堡的吵吵嚷嚷的青少年,当他正吮吸着最后一点可乐并仔细观摩一座恐龙骨架的时候,仿佛有一瞬间所有人都静止不动了。他听到轮椅在大理石地面上微小的摩擦声,然后Charles出现在他的身边。他发现那双眼睛里的浅蓝都沉没下去,成了一种静谧无言的更深的颜色,它们周围的皮肤也因时间的不可抗力而出现了一些深富远见的褶皱,但Charles的西装还是像从前一样恰到好处地贴合着皮肤,即使坐着也没有过多折痕。




他在帽檐的阴影里等待了一辈子的时间,终于一个银色头发、黑皮肤的女人出现了,在胸前交叉着双臂把他迎进学校。他首先看见的是一座已经染上枯黄的象牙白的圆形喷泉正持续地喷洒出发光的水雾,然后是明信片里的那座城堡般的房子,已经被凉浸浸的茂密爬山虎铺满。那迷宫般的灌木墙圈起的草地上乱糟糟地排满了白色座椅,遗弃的紫色和淡黄色花圈仍在幽幽散发着香气,而空气当中还有另一股烟熏的味道:像他和Charles灌进喉咙里的那些单麦芽威士忌,又像葬礼的烛火气息。




忽然这些年间失去的一些东西倒流回来了,他仿佛因此而明白了一些重要的内容——为什么除了和Charles一起的时间他生活里其余的内容都暗淡无光,为什么那些来自30年代的古董挂钟在他出现的时候都懒得走动,为什么他像寻找着什么似的一遍又一遍在世界的边缘旅游,为什么那些海面像掉落了星星一般悲哀而闪亮地唱歌,还有当他握住Charles的手的时候,那些已经衰老的青色血管松弛地在手背上浮起,而他自己的手却仍然年轻而有力……




他带着一种强烈的、心如刀割的预感拂过那座白碑上深深雕刻的X形字符并绕到它的正面;他手上那束柔若无骨的花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这时他发现原来它已经被好好地放在比皮肤还要温热的石阶上——他在那块崭新的碑上找到属于Charles Xavier的侧脸。






6.




夕阳西下。残破的红色如泣如诉地哀唱那些杏树里的一阵啭鸣,云朵瑰丽地燃烧着,就像多年之前在奥斯维辛的第一个夜晚,冲天的火焰里焚灭着婴儿的尖利哭喊。他记得那些如影随形的预感,仿佛他一直确信温柔的结局是被无情撕裂,他向Charles讨要对方从自己那里不告而取的属于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创痛,而他的朋友用一种优雅而神秘的姿态对他摇头——在那个瞬间他就知道了Charles Xavier将会拥有的结局,他所确知的无望的预言原来就是他自己,是他所了解的人性。




做梦般的一生现在和Charles一起走失,如血的暮色里Erik Lehnsherr终于俯首拾起那些被他最亲爱的朋友所带走的东西。




他一个人枯坐着,对面的棋子再也不动。








你将把你生命的那道岸滨交给我


你自己并不拥有


投身入静寂


我将认清你的存在那最后的海滩


并且第一次把你看见


也许


就像上帝必将把你看见


被摧毁了的


时间的虚构


没有爱


没有我




——博尔赫斯《爱的预感》




END






fun facts:Charles说的所有的台词都来自电影和漫画,除了喝酒那句实在找不到有代表性的;这篇里所有着力描写的场景都和《旅行》以及原作或多或少对应(有心的姑娘可以找一找,自己写的时候觉得挺有趣的)


所以可以看作是番外吧。至于为什么7.5k字为什么写了5天,因为《旅行》写了半个月(低产者的神秘微笑)


比起Charles视角来说这篇写的急促热烈了些,并且刻意地抹去了许多不必要的东西。大概就是我觉得Erik会有的一种精神状态。但是有的时候很想把他那种冷酷沉着而又非人般driven的面具扯掉,所以让他虚幻而迷茫地在梦里追了Charles二十年……点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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